神经科学发展的历程及思想的变迁 fficeffice" />
徐敏
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 突触可塑性实验室
一百多年以来人们一直想知道我们这个是如何工作的。富有戏剧性的是,我们必须依赖这个奇妙的大脑本身来了解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是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
这就是,我们今天研究这个问题所谓“神经科学”。神经科学是个极富挑战性的学科,一来是因为上述的神秘;二来是因为它本身的复杂性。同时,神经科学又是一个危险的学科,之所以说它危险,是因为面对如此神秘而复杂的人类灵性的源泉,你往往会感到无知与无助,在无知无助的情况下,人类的选择往往就是屈服。这就是它的可怕之处——你不但没有征服它,反而被它所征服!这在某种程度是个很普遍的现象。
如果你经常看科学家――尤其是生物学家晚年写的回忆录,最大的感觉可能是:这与其说是一个科学家写的传记,不如说是一个神学家的传道书。科学解释不了的就是神学的领地,他们面对自己的过去,往往会发现自己的无知,感叹造物的神奇。从而坠入了神学的领地――这就是我讲的人类被征服的最好的例子。
下面的内容主要是回顾了神经科学发展的历程及思想变迁,参考了Thomas D. Albright,Thomas M. Jessell, Eric R. Kandel 和 Michael I. Posner的著作:《Neural Science: A Century of Progress and the Mysteries that Remain》,以及 Eric R. Kandel,James H. Schwartz 和Thomas M. Jessell 所写的《Principles of Neural Science》。由于篇幅的限制,只是选择我个人感兴趣和与我的科研相关的研究的发展历史。
神经科学研究的目标是理解精神、智力活动的生物学基础。神经科学家试图理解问题之一是:发育过程中形成的神经回路是如何使生物体可以感受外部的环境?又怎样形成记忆?以及相关经验如何来指导行为?。另一个神经科学家试图理解的方面是,情绪的生物学基础。他们想了解情绪是怎样丰富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以及在忧郁症、狂燥症、精神分裂和老年痴呆等病理条件下情绪是如何失控的。这些都是生物学领域中最复杂的问题。
历史上,神经科学家研究这些问题主要采用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思想线路:还原论和整体论。
还原论是所谓“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即通过单个分子、细胞或回路等神经系统的基本元素的特性来理解神经系统。以这种思路通过研究神经细胞的信号传递特性,从而了解神经元彼此通讯的模式,该通讯模式在发育的过程中又如何建立,以及这种模式怎样被经验活动所修饰。
整体论,即所谓“自上而下的研究策略”。它主要从功能入手来理解神经系统。该方法关心的是系统的活动如何调节或是反映在行为上。这两套研究思路都有不可避免的缺点,但是在神经科学反展的历史上也都曾取得了重大的成就。
以Paul Pierre Broca 为代表采用整体论的神经科学家们,早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取得了第一个重大的成功,即以选择性损毁特定脑区的方法来分析行为的变化。通过上述损毁法发现:人类大脑的不同皮层区域执行不同的功能,即大脑皮层在功能上有分区。损毁特定的脑区会导致相应的认知障碍。例如,损毁某个脑区会影响语言的理解,而损毁另一个脑区则会导致语言表达的障碍;同样,他们还观察到某些脑区与运动视觉或形状视觉相关,另一些与长期记忆的存储有关等等。这些研究的重要的意义在于,阐明了神经科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无论多么复杂的精神活动都是源自大脑的,理解特定的精神活动的关键在于阐明不同脑区之间是如何交换信息,从而导致了特定行为的发生的。因此,这些整体论的分析研究揭示了精神活动的非神学化的一面,为神经科学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整体论研究的第二个辉煌的时期是二十世纪初,这时的主要的工作由认知心理学的先驱们完成的。他们的工作使我们认识到,感知不是简单将一些相互独立的感觉信息的加和。以视觉为例,对于一个视觉场景的感知,不能简单的理解为大小、颜色、亮度、运动和形状等一些相互独立的感觉元素的加和。并且,我们感知到的图像的某个特征是与其所存在的背景想依赖的。比如,在不同的背景下我们会感觉到同一物体的形状发生了变化。这使我们认识到对于感知的理解,我们不能仅仅去探讨外部世界的各个物理特性是如何被我们的大脑所感觉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去理解我们的大脑是如何根据这些基本的感觉信息来重建外部世界的。
与十九世纪相比,我们现在可以借助高分辨率的脑成像技术在无损伤的情况下来研究正常人的认知功能。结合现代认知心理学。我们可以直接来研究生理条件下大脑的高级功能,能够详细的研究大脑重现外部世界的本质。
还原论的成功表现在二十世纪对于大脑信号系统的研究。据此我们知道了神经信号传递的基本的分子机制。比如:单个神经元是如何通过产生全或无的动作电位来进行长距离的信号传递的;神经元之间又是如何通过突触传递来实现彼此之间的通讯联系的。
单细胞的研究工作显示,所有动物的神经系统的各个部分,无论是长距离还是短距离的信号传递都是采用了相同的方式。大脑的不同功能分区,和种属间神经系统的巨大的差异,并非传递信息的分子机制不同,而是在于它们所拥有的神经元的数量不同,而更重要的是神经元之间联系的差巨大别。
通过这方面的工作,我们还了解到感觉刺激经过分类并通过不同途径转化成大脑可以理解的电信号。这证实了哲学家心里学家的观点,即脑的感知不是简单的对外部物理世界复制,而是从初级感觉器官起就开始对感觉物理信息的抽象和重现。
以下对神经科学发展历史的回顾,根据本人的兴趣和研究方向,主要概括了三方面:突触电活动、突触传递和突触的可塑性。
希望能从这几个方面的发展的历程中重温那些激动人心的发现的历史,体会神经科学百年历史之中思想的变迁。
现代神经科学起源于二十世纪初,当时Santiago Ramon y Cajal 以关键性的解剖学证据证明细胞理论同样适应神经系统,进而Cajal提出假说:神经元是神经系统中信号传递的最基本的单元,神经元之间存在这精确的联系。Cajal 的神经元学说体现了二十世纪初神经科学家对脑的细胞学结构观念的革命性的转变。此前,大多数十九世纪的解剖学家包括Joseph von Gerlach, Otto Deiters 和 Camillo Golgi 都对神经元的复杂形状和似乎无穷无尽的分支以及树突轴突之间的联系感到困惑。他们普遍认为Schleiden 和 Schwann 提出的细胞学说适用于在神经系统,他们认为整个神经系统是一个网状的结构,胞体仅仅起了营养的作用。
十九世纪的解剖学家普遍对两个问题比较困惑。第一个是单个神经元的轴突和众多的树突是否是从同一个细胞中分化产生的?他们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形态相似、拥有细胞核的胞体可以发出形态功能完全不同的两种突起:一种是接收其它神经元信息的树突;另一种是向其它神经元远距离传递信息的轴突。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解剖学家Ramon y Cajal 和 Ross Harrison。前者采用Golgi 发明的银染色法首次观察到了单个神经元完整的突起形态;后者则在培养的组织中直接观察到了轴突和树突的发生过程。
第二个是,他们并不清楚神经元发出的突起是不是也是由膜结构包被的。限于当时技术,染色方法显示细胞膜结构,因此很多人认为在神经元的突起相互联系的地方,细胞质是连通的,这样神经系统就形成了一个网状结构。当时最典型的观点是一个神经元所发出的突起像电线一样进入临近的神经元的胞质内,信号是通过相互联系的胞质来传播的。解决这个困惑,最先也是基于Cajal的观察:他发现有些突起是终止在临近细胞的胞体上的,而且这样的结构明显存在不连贯性。因此他凭直觉认为这里应该有神经元之间相互联系的结构-这就是后来Sherrington 所称为的突触。然而,最终证明胞质之间相互独立的是Sanford Palay 和George Palade 把电子显微镜引入到这个研究领域之后。
Cajal 采用了两种方法学的策略研究上面两个问题。首先,他用新生动物的脑组织,这时神经元的密度不高,突起的复杂程度也相对较低。此外,他还采用了Golgi 发明的银染发来显示突起的形态。Golgi 染色法的优点在于:它只随机的标记少数的神经元,但是它会标出神经元的胞体和所有的突起。借助于这些方法学上的改进,Cajal 观察到,神经元是有膜结构包被的分离的细胞。并且他根据自己的观察推测,神经元之间是通过特化的结构连接的。
Cajal 非凡的推理能在神经科学研究最值推崇的。他可以从静态的组织切片的形态来想象神经元的动态特性,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大部分的推测都是合理的。其中意义最大的是他对神经元极性特性的想象:他认为树突是输入端,轴突是输出端,电信号只能沿着输入端向输出端传播。
极性理论对神经科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首先提出了不同区隔的神经元功能上存在一致性的观点。此外,极性论从逻辑上建立神经系统中信息流动方向的理论,使得对于神经传导通路的描述变得可能。这与从Golgi, Gerlach 和 Deiters 的工作中发展出的混沌理论最大不同在于:混沌理论认为整个神经系统是个复杂的网状结构,因此可以想象的相互联系都是可能的。而Cajal根据极性理论,认为大脑的最重要的功能是对信息的处理。
Sherrington 在他的《The Integrative Action of the Nervous system》 一书中继承了Cajal 的一些理念,包括神经元理论、极性理论和突触理论。这本书把神经元的功能延伸到了系统行为的水平。Sherrington 指出神经系统最主要的功能是对信息的整合;神经系统可以权衡一系列不同类型输入信息的权重,然后据此做出最合适的反应。他从三个方面描述了神经系统的整合特性。首先,反射活动是行为整合基本的例子,它们代表了与特定感觉信息输入相应的有目的性的行为反应。其次,Sherrington 据此认为:运动神经元是神经系统整合动作的最终共同输出途径。因为脊髓反射无论怎样复杂,最终都是通过运动神经元完成输出的。最后,Sherringtong 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突触联系都是兴奋性的,同样存在抑制性的突触联系――这一点是Cajal 没有想到的。
根据以上的理论,Sherrington 认为大脑的功能可以以运动神经元的作用过程来解释。他认为, 每一个运动神经元必须权衡所有兴奋性和抑制性输入的比重,从而做出最后的决定――是否激活共同的输出途径来控制行为的输出。因此,大脑的整合过程就是许多神经元通过相类似上述运动神经元作用的过程来实现的。
在1950年代 和1960年代,John C. Eccles,这位 Sherrington 最后的,也是最有影响力的学生,通过细胞内记录的方法发现了运动神经元通过产生抑制性和兴奋性的动作来完成神经整合的离子机制。此外,Eccles, Karl Frank 和 Michael Fuortes 发现运动神经元中存在一个决定神经元输入的特化的区域――轴突的起始部(轴丘)。轴丘可以综合所有的兴奋性和抑制性的输入,只有当兴奋性的比重超过抑制性的比重达到某个特定的值时,运动神经元才会发出动作电位。
Sherrington 和 Eccles 的发现说明,神经元之间的竞争是按Winner takes all 的标准解决兴奋性和抑制性的。因此,脑的整合行为的基本的特性可以通过研究单细胞水平上的整合来理解,即兴奋性输入和抑制性输入在轴丘怎样叠加而产生全或无的动作电位。事实上,人们很快就发现对于运动神经元的研究获得的资料是可以相应的推广到神经系统的其它的类型的神经元上的。因此,理解脑的整合特性的最初的工作是可以在单细胞的水平上进行研究的。
事实上 Sherrington 同时代的 Edgar Adrian 和 John Langley 已经把这种单细胞上的神经元电活动特性的分析应用到研究大脑的其它区域。Adrian 发明了中枢系统的单元分析法,能研究在中枢任何部位单细胞水平上信号传递。在这方面的工作中,Adrian 发现几乎所有类型的神经元都采用了相同的内部信号传递方式――动作电位。动作电位在任何时候,都是以全或无的方式在轴丘产生,且在向轴突末梢传播的过程并不衰减。据此,Adrian 认为不同的神经元传递感觉信息的差异,关键不是取决于他们产生的动作电位,而是决定于该神经元所属于的特定的感觉信息通路。
另一位与 Sherriton 同时代的科学家 John Langley 发现突触传递的化学本质的初步证据,这后来又被 Otto Loewi, Henry Dale 和 Wilhelm Feldberg 进一步证实。
正是 Ramon y Cajal, Sherrington, Adrian 和 Langley开创性的工作,为二十世纪后半页对于神经信号机制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1937年 Alan Hodgkin 发现动作电位可以产生一个局部的电流,这个局部的电流可以使临近的膜产生去极化,这个去极化则可以产生动作电位。正是通过这种在细胞膜上的不断的相互作用,动作电位才可以不衰减的沿着轴突传播。在1939 年 Kenneth Cole 和 Howard Curtis 进一步发现,当动作电位产生时,轴突膜的电导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这个现象提示了动作电位是离子电流的宏观表现。
Hodgkin, Andrew Huxley 和 Bernhard Katz 通过分析动作电位产生过程中特定电流的变化,进一步揭示的动作电位的离子本质。在1950年代,他们发表了一系列里程碑的工作。在这些工作中,他们以乌贼巨轴突为材料,定量的研究了这种离子电流的特性。他们的 观点后来演变成了离子理论,该观点认为静息电位的产生是因为非门控的通道的开放,主要是钾通道的开放;而动作电位的产生和传播则是因为电压敏感性的钠通道和钾通道联合作用的结果。
Hodgkin,Huxley 和 Katz 的离子理论是神经科学历史上最有影响的理论之一。这个理论对神经科学的贡献就像是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对于生物学研究的意义一样深远。它统一了在细胞水平上对神经系统的研究,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统一了离子通道的研究。离子理论另一个深远的影响在于它的一般性和可预测性。它为所有可兴奋性膜的研究提供了一个一般性的框架,从而在神经生物学跟细胞生物学其它分支之间搭起了相互沟通的桥梁。虽然动作电位的产生是神经细胞和肌肉细胞的特性,但是膜对于离子的通透性确是所有细胞的共性。另外,离子理论准确的预测性体现于,它早在1950年代 就已经为1980年代分子水平上研究离子通道铺平了道路。